长风逐月。

今日风这样大。

我可能没有多少天可活,我偏过头的时候,隔壁床还在沉沉睡着,清晨的阳光又轻又薄,落到窗台的小仙人球上,是毛茸茸又金灿灿的,也落到雪白的被面上。

医生要到八点多才会来查房,今个天气正好,倒是可以下楼走走。谢天谢地,天气转凉,我就不用每天估算着头发需不需要洗了 ,走廊尽头摆着几个大的蓝色的垃圾桶,就在洗衣间和卫生间边上,各种污渍的归宿都在那,我不喜欢。要是到了冬天,就能每天缩在被子里,最舒服的是露出手或脚,温差才叫暖意更加宜人。

医院的走廊里每天都有人来去,一群人蜂拥着,有的哭有的喊,或是哒哒哒的高跟鞋从这头踩到那一头,提着果篮,红包,或是白纸黑字的单子。我已经待了三个月了,这是很平常的事,不平常的是今日的药水瓶子重得出奇,一手高抬着走了一路,只叫人手酸。后来在电梯口有个移动架子,我借去用了。

小门出口摆着两盆小橘子,积了灰的,上头还扎着新年快乐的条幅,医院随时都会有人,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生病,也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掉,这有时候是归想不想的事,这有时候又归这老天看你高不高兴,就好像下雨,人算从不胜天。修剪成一团团的矮灌木排在小路两侧,远远的,林阿姨正上下给团子喷水。我已经和他混了个半熟,这对医院常驻客是有好处的,比如她包的饺子很好吃,年关的时候给我捎了一盒,一口就是一个硬币,整篮子里唯一的。

“运气真好!咬到了硬币来年是要走大运的!”她这么说,我希望我新一年能出去,不想第二年再搁这走大运,有什么意思呢。

我们道了早安,他要忙自己的,我也要,我得赶在巡房医生来的时候回去,小院子里开了桃花,我瞅着四下无人折了一朵藏在手心里。阳光是很舒服的,我一向这么认为,但也许是太阳流浪久了,许久不见天日,今天身上总是尘封的味道 

回屋的时候,隔壁床的奶奶已经醒了,他比我住了还要久,很久很久,他说他已经换了很多医院了,投了很多很多的钱,都是说不出数的,而且还会再多,再变成很多很多的很多。他说着说着就哭了,他的老伴一边给他喂粥一边说着软话,后来我起夜看见走廊尽头的老头子,站在蓝色垃圾桶旁边呜咽。

这在医院很常见,谁不哭才奇怪。

医生来了,他们围着老奶奶的床,我觉得我开始紧张,他们的学生捧着本子等他的金玉良言,而奶奶在中间等着宣判。这就好像摆在案板上的鱼,卖鱼的一块块解析他的价值,然后盖棺定论。

医生们转过来看我,和学生们说,这个病人这个状况,就是很棘手的。很好,今天的我也不能出院。

等人都走了个干净,我才把藏在被子下头的桃花枝儿放在奶奶的床头。

我听见那个老头子在门口拦了医生吵起来了,他从不说重话的,今儿个的嗓门却震得玻璃都扛不住,我只好拉着奶奶聊天,说天气真好,春天到了,说着说着奶奶就开始哭,他也说,“春天真好。”

睡前奶奶把他的护身符回礼给我,老人家都喜欢去寺庙求这样的红纸包,我家那老婆子也给过我,所以我把我的那个翻出来偷偷塞进了奶奶的病服兜里。

但是第二天起来我就没看见奶奶了,他的被子掖得好好的,外衣还挂在床头,老头子呆呆地坐着。坐着。

“奶奶呢?”

“没啦。”他看着我。“人没啦 。”

我又去小院子里,桃花开得到处都是,我听见林阿姨一边给树喷水,一边小声地抱怨,“怎么说没就没呢。”

评论 ( 1 )
热度 ( 11 )

© 长风逐月。 | Powered by LOFTER